金楼子读书笔记
网上看到一位文艺青年的感慨:“那晚同火光覆灭的,是万卷书,是国运,是理想,是中兴之梦,是萧绎自己”。 这种破碎感非常吸引人,显得他有一种美强惨的悲情感。当然,了解历史的朋友们肯定是知道,这一位既不美、也不强,甚至惨也有很多自己的因素。但是,这不影响我对这本金楼子产生兴趣。总归是一本小册子,简单翻一翻。
“常贵无为,每嗤有待,闲斋寂寞,对林泉而握谈柄,虚宇辽旷,玩鱼鸟而拂丛,蓍爱静心,彰乎此矣。而候骑交驰,仍麾白羽之扇,兵车未息,还控苍兕之军。” 南朝将尽,可以看到谈玄的风气也弱了不少。虽然如此傲慢还是令人厌恶。
“故威服强吴,规模宏远,虽飨国未久,德洽于民矣。” 南人所以叫强吴吗?不过确实孙吴比南朝大多时候要有武德的多啊。
“盖虞舜夏禹,周文梁帝,万载之中,四人而已。” 这段应是侯景之乱以前的吧,却不知看着萧衍饿死在台城是什么感受啊。
箴戒篇写的就很古典,妄图证明个人道德和国家兴亡的强相关性。不能说没有关系,毕竟望之不似人君的货色确实太多了,但是被篡位的几位难道都是因为自身道德低下所以被篡位的吗?国家的衰亡和昏聩的君主很容易同频出现,但是说二者是直接强相关的恐怕还是牵强了一些。
“绎始学弱年,患眼之始,衣不解带,冬则不近炎火,夏则不敢风凉。” 我还以为他不会谈到独眼,看来还是小看他了。
后妃篇与其说是子集中构成学说的一部分,不如说是给其母的墓志铭。骈文繁复,看着烦躁,但是情感是做不得假的。 只是不知道写这一篇的时候,心里有没有想徐娘半面呢?
“山地东北隅,始生山陵小墓之前,可以为冢。已具别图,庶魂兮有奉,归骨有地,然圹中石屏风、木人、车马、涂车、刍灵之物,一切勿为。金蚕无吐丝之实,瓦鸡乏司晨之用,慎无以血胪腥为祭也。” 梁元毛病不少,但是薄葬确实是值得提倡的风俗。只是历史就是这样跌宕,萧七最后的陪葬品却是另一个维度里,重的不能再重的十四万书。
“依隐玩世,诡时不逢。详其为谈,异乎今之世也。方今尧舜在上,千载一朝,人思自勉,吾不欲使汝曹为之也。” 戒子篇开头过于可乐了,成文应该是在侯景以前吧。想来也正常梁元二十岁得长子,当时萧衍还是处于前期的。另一个角度来说,这也是南朝务实风气渐起的表现。抛开这一句,整篇下来都是一些中正平和的内容,没啥毛病,毕竟萧方等看起来确实不错。
“吾今年四十六岁,自聚书来四十年,得书八万卷,河间之侔汉室,颇谓过之矣。” 梁元死的时候四十六岁半啊,烧了十四万,看来还有别的。
“昔蕃屏之盛德者,则刘德字君道。” 说藩篇,三代先秦以后首推河间,全文来看也没有绝对的时间顺序,所以说很能体现梁元的审美啊。想来是萧绎本身的君主、文人二元性发作了,这个时候作为文人的一面开始显现了。我小人一下,这位跳过梁孝不写,恐怕内心早就有所想法啊。首推河间王的文人气质,和跳过梁孝王不写的笔法,很能体现其人的二元性。
“竟陵萧子良,开私仓赈贫民。少有清尚,礼才好士,居不疑之地,倾意宾客,天下才学皆游集焉。” 梁室的文学气质从竟陵八友就开始了啊。
“其功业无成者,则司马颖初起军河朔” 说的对啊。
说越曰:“兖州天下之要,公宜自牧。” 弃洛阳而返徐兖,真的不是无法控制中枢而跑回东海老家吗?
“刘义宣在荆镇十年,兵彊财富,既首创大义诛元凶劭,威名盖天下,凡所求欲无不毕从。” 萧世诚在荆镇十年,兵彊财富,既创大义平灭侯景,威名盖天下,凡所求欲无不毕从。
“屯骑校尉黄回,见其可乘,乃伪往请降,并诈宣齐王意旨,休范大说,以二子德宣德嗣与回为质,至即斩之。” 刘休范真是废物,大好头颅便宜了萧平南啊。
“与人善言,暖于布帛;伤人以言,深于矛戟。赠人以言,重于金石珠玉;观人以言,美于黼黻文章;听人以言,乐于钟鼓琴瑟。” 这位梁元帝真的是越看越矛盾,他的文字里总有学者气质的哲人王倾向,但是在乱世间其所为却颇有南北朝的风范。
立言篇内容很多,但是又很杂,没什么读下去的欲望。从大段的评论和说教中梳理思想是一件麻烦的事情,不是很想把精力花在他身上。 著书篇只剩一些书目了,没什么文字留下来。 捷对篇倒是蛮有世说新语的味道,甚至还看到一样的段子。不过辩才无碍在乱世里还是效果有限,参考近日的查理先生,辩才无碍但是一枪撂倒。
志怪篇又有南朝刻板印象出现了,颇有一些魔法晋书的味道。 反而是杂记篇挺有意思,语录式创作,有看菜根谭的感觉。
“龟所以有壳者何也?欲以自卫也。而人求而钻灼之何也?为壳也。翠所以可爱者,为有羽也,而人杀之何也?为毛也。私家有器甲,欲以防盗也,而王法治之。闾阎间有利口之人者,欲自进也,而县官裁之。可不戒哉!” 这段写的很漂亮,优势也是劣势。
“有人以人物就问司马徽者,初不辨其高下,每辄言佳。其妇谏之曰:“人以君善士,故质疑问于君,君宜论辩,使各得其所。而一者言佳,二者言佳,岂人所咨问君之意耶?”徽曰:“汝此言亦复佳。”此所以避时也。” 这不比捷对篇有意思吗,这几个小段都很有现代段子的神韵。
“耽越隽界,谓所亲曰:“朱侯不囚我下,而见遣来此,必惑于众口,恐卒不免也。” 世人都说袁本初面宽心狭,不似人君,其实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,只是在历史上很少被人聚焦罢了。我也要常常警醒自己啊。
巢尚之求官,执事就其求状。尚之乃状云:“尚之始祖父,尧让天下不受。仍次鲁君巢尚之年若干所由,以其无三代,疑于序用。”闻之于孝武帝,武帝拊床赏叹曰:“此必不凡,弥宜用之。” 这可太乐了,颇有一种在简历里写自己是2006年时代年度人物的喜感与荒诞。
魏文侯见宋陵子,三仕不愿。文侯曰:“何贫乎?”曰:“王见楚富者,牧羊九十九而愿百。尝访邑里故人,其邻人贫有一羊者,富拜之曰:‘吾羊九十九,今君之一,盈成我百,则牧数足矣。’邻者与之。从此观焉,富者非富,贫者非贫也。” 这段挺有道理的,穷富是相对的,是基于欲望的。人都是有所欲的,大小而已。欲壑难平,虽万金犹不足啊。在我想来,比较理想的情况可能是,知道自己的欲望,并且理智的实现或者接近它。
“人间之世飘忽几何如凿石见火,窥隙观电。萤睹朝而灭,露见日而消,岂可不自序也?” 人生五十年,如梦亦如幻,从这段就能看出来,这位确实是一位会焚书的。生命的虚无感被功业学业的成功压制,而当国破家亡近在眼前的时候,一些癫狂的举动很正常。但是这又很复杂,一般类似的事情之后接的都是自尽,但是萧绎却是出降然后被杀。只能说作为皇帝的政治本能在起作用吧。
余六岁解为诗,奉敕为诗曰:“池萍生已合,林花发稍稠。风入花枝动,日映水光浮。”因尔稍学为文也。 昔葛稚川自序曰:“读书万卷,十五属文。” 文人的那种带着自负的故作谦逊的味道,遮都遮不住。
书后的文字讲述了金楼子在清代重新被梳理、拯救出来的过程,一点点运气,以及乾嘉学派的追求。不得不说这一段话很令人动容啊。